半月談丨聽，來自黃土高原的天籟
半月談記者 蔡馨逸
“背靠那黃河呦面朝著天，陜北的山來山套著山……山曲兒好比那沒梁子斗，甚會兒想唱甚會兒有……”在湛藍的天空下，高高的山峁上，一曲陜北民歌劃破天際，嘹亮而悠長。
陜北地處黃土高原核心，溝壑縱橫、水土貧瘠，當地人用高亢嘹亮的歌聲唱出心中的苦樂和愛憎。隨著時間推移，陜北民歌成為當地群眾的生活寫照和時間史詩，也是爭取自由、追求幸福的心靈吶喊。2008年，陜北民歌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一段段高亢婉轉的唱腔，一句句質樸熱情的唱詞，陜北民歌這一誕生于黃土地上的天籟之音，不斷迸發新活力，唱出新情感。
自由的歌聲，精神的寫照
民歌流傳非常久遠，作為一種口頭文化，甚至遠早于文字，而有文字的記載也可以上溯至周代。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的《豳風》，就是陜西一帶的民間歌樂。
“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感于哀樂，緣事而發”。在漫長的歲月更迭中，陜北人用高昂婉轉的曲調敘述生活、抒發情感、描摹精神世界。號子、信天游、酸曲和小調等陜北民歌寄口頭傳唱而流行，靠集體編創而繁盛。
“小時候，陜北民歌就飄蕩在田間地頭和農家小院，長輩們干農活唱、洗衣做飯也唱，把挖菜、打工、拉船一類的勞動場景，拉羊敬神、打麥子蒸饃等地方風俗，甚至冰河開化、桃紅柳綠，都唱在歌里。”延安市安塞區第一小學音樂教師張玉龍說，“耳濡目染下，我也喜歡上了唱民歌。”
歌手胡俊成在陜北民歌博物館為觀眾表演陜北民歌。新華社記者 陶明 攝
在陜西關中地區長大的王園園看來，陜北民歌的魅力在于濃烈質樸的情感。7年前，陜西人民藝術劇院青年演員王園園剛一接觸陜北民歌，便立刻愛上了。
“細聽民歌，就仿佛走進了陜北人的情感世界。特別是其中的情歌，赤誠、奔放、感人。”說著，王園園唱了起來，“想你想你真想你，三天沒吃半碗米，半碗黑豆半碗米，端起個碗來就想起你……”
延安市民協常務副主席殷宇鵬說，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鑄就了陜北人粗獷淳樸的性格，因而陜北民歌曲調高亢嘹亮，歌詞質樸直白，演唱隨心隨性，是音樂、方言和陜北人性情的和諧統一。
流淌的音符，音樂的史詩
陜北民歌是勞動人民的口頭文學，多視角、多方位展現陜北人的生存狀態和精神面貌。真正把陜北民歌作為一種地域文化形態來研究，是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延安時期。當時，延安魯藝的一批文藝工作者深入延安、榆林等地，系統收集整理了大量當地民歌，誕生了一大批傳唱至今的經典作品。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1943年，“魯藝秧歌隊”在陜北佳縣巡回演出時，偶然聽到這動人的曲調，立刻被吸引。它的演唱者，是當地一個普通的農民——李有源。
1942年冬天的一個早晨，李有源忽見東方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把毛主席比作太陽是最好不過的。”有了這個想法，李有源隨即套用陜北民歌《騎白馬》的曲調，并重新填詞后哼唱起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據安塞當地文化學者考證，《騎白馬》的前歌是《麻油燈》，唱的是“麻油燈、亮晶晶，芝麻油、白菜心。紅豆角角雙抽筋，誰也不能賣良心”；到了民族危亡之際，陜北人奮起抗日，改編成《騎白馬》：“騎白馬，挎洋槍，三哥哥吃了八路軍的糧。有心回家看姑娘，打日本就顧不上”；再到李有源唱出了邊區群眾對中國共產黨的深情，后經過魯藝人不斷地整理、完善和提升，成為人們現在熟悉的《東方紅》。
相同的曲調，唱詞隨時事而變，講述不同的故事，陜北民歌是音符流淌的歷史。進入新時代，《再唱山丹丹》《愛陜北》等新編曲目歌頌著陜北人的新生活。“過去陜北民歌里唱‘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難留’，而如今我們唱‘我的家鄉變了樣，美滋滋的光景，火辣辣地唱’。歌詞由悲苦到歡欣，展現的是時代的變化。”殷宇鵬說。
青春的脈動，時代的新聲
過去當地人在黃土高原上引吭高歌，現在隨著經典流傳和新生代歌手在電視上亮相，陜北民歌有了更廣闊的舞臺，吸引眾多年輕歌手加入。
陜北民歌省級代表性傳承人王建寧唱著民歌登上了國內多個省市的舞臺，并走出國門，為多國觀眾帶去來自黃土地的歌聲。據他觀察，如今的陜北民歌歌手“年輕且專業”。“老一輩陜北民歌歌手多是原生態唱法，而年輕歌手大多數經過專業發聲和表演訓練，唱腔更符合當今人們的審美喜好。”
2022年，王園園如愿考入西安音樂學院陜北民歌班。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安音樂學院的專家學者不斷深入黃土高原，收集、整理曲譜，錄制民間藝人的歌聲。同時，學校連續多年招收陜北民歌演唱專業本科生，為地方特色音樂傳承培養后備人才。
作為黃土地上的文化名片，陜北民歌如今有了多元廣泛的運用。在話劇《平凡的世界》中，百轉千回的陜北民歌將觀眾思緒帶到蒼茫的黃土高原；陜北民歌劇《歲月韶華》《黃河歌謠》用原汁原味的歌謠講述黃土地上的故事；陜北民歌博物館通過傳統演唱與現代科技交融的方式，讓觀眾感受陜北民歌的新魅力…… 在被國家授予“民歌之鄉”的延安市安塞區，自2002年起，就把陜北民歌課程開進了中小學的音樂課堂。
“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喲哦，三盞盞的那個燈，哎呀戴上了那個鈴子喲，哇哇兒得的那個聲……”在安塞區第一小學的音樂教室里，學生們在張玉龍的引導下學唱陜北民歌《趕牲靈》。稚嫩的童聲飄出窗外，飛向未來。
（刊于《半月談內部版》2023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