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川老區怎么辦?
原標題: 銅川老區怎么辦?
秋雨蒙蒙的九月,在挖掘機轟鳴中,銅川文化宮走完了它一甲子的旅程。
不知為什么,已經漂泊在外多年的銅川人,會被這樣一條信息戳中淚點,畢竟銅川已經很多年沒有新聞,可以吸引這些游子再回頭看看了。
銅川市一中貼吧有人發帖,愿意酬勞50塊,希望學弟學妹幫忙去拆遷現場撿一塊磚頭。
發帖者是位現居西安的姑娘,她說每一年過年,家人都會帶著她去文化宮照相留念。過去的貧瘠年代,那里是為數不多讓銅川人有儀式感的地方。
現在,文化宮被拆就像一個信號,硬生生地告訴緬懷者:你印象里的那個銅川不在了。
姑娘說,“我覺得自己的一部分也丟失了……”
而失去的又何止文化宮,隨著銅川的產業持續轉型,隨著新區的承載力日漸增強——老區,如今就像一位閱盡紅塵與滄桑的老人,孤獨地守望著夕陽……
一
1998年,銅川市一馬路改造,原本坑坑洼洼,拉煤車一過要顛出半車煤的柏油路被水泥路代替。
那年夏天,路剛修好,還鋪著一層麥秸稈,工人不停地給上面灑水,《相約98》在大街小巷里回蕩。
那是一個讓人充滿希望的年份。一馬路改造完后,是二馬路改造,政府下令所有拉煤車不準進城,只能走過境線。
之后人們才發現,銅川的空氣質量好多了,再也沒有人去馬路上搶著撿煤塊。
也是在這一年,銅川市政府由老區紅旗街9號,遷至新區正陽路9號辦公。
很少有人覺得市政府遷址是件大事,反倒是替這些吃公家飯的人操心,以后要老區新區兩頭跑了,而這件事的影響要到20年后才慢慢顯現。
上世紀最后一年,銅川鋁廠舉辦了聲勢浩大的建廠30周年活動,這個只比銅川建市晚十年的企業,從建設之初就像煤炭、水泥一樣,成為銅川工業的主力擔當。
從小槽子到大槽子,從3天出1噸鋁到1天出1噸鋁,90年代,是銅川鋁廠的黃金年代。
那也是體育橋賣藕粉的張阿姨的黃金年代,一天能賣七八十碗藕粉的她,每天晚上回到家沾枕頭就能睡著。灑滿彩色砂糖的藕粉成為一代銅川老區90后的記憶,沒人說得清,這種南方吃食為什么會在北方小城熱銷。
順著體育橋旁的市場進去,是鐵絲網隔成的一間間鋪面,衣服鞋襪、布匹日雜,摩肩接踵的人們穿梭其中,每一個與大人逛街的周末都是擁擠的。
沿河堤的凱撒市場走到文化宮后門,再從文化宮出來逛新風大樓,所有人都這么走,這就是銅川人的市民生活。
1999年12月16日,陜西秦嶺水泥股份有限公司A種股票在上交所上市交易,一切都欣欣向榮。
大年初一,人們仍舊涌向體育場,花兩塊錢摸一張獎票,歡笑著迎接新世紀。
二
2001年,銅川鋁廠資產重組,成立陜西鑫光鋁業有限公司,2004年又在董家河建立新廠區。
按現在一位鋁廠老工人的說法,當時鋁廠老總是李有華,他的眼光比較長遠,新廠區把煤-電-鋁產業鏈打通,“鋁再不掙錢,電也要掙錢,電不掙錢,煤也能掙錢”。
當時鋁廠具體的效益已經查不到了,但銅川建市60周年選出的100名杰出貢獻人物,就有李有華。關于他的介紹是,“引進資金20余億元,擴建了電解鋁系列,完成了自焙槽的預焙化改造和電解鋁環境治理技術改造工程,使企業電解鋁產能大幅提升,實現利稅10余億元,成為銅川市第一利稅大戶”。
也是在那幾年,銅川開始了大規模的荒山治理、退耕還林,山上修起了淤泥壩,原來一下大雨,一馬路上全是淤泥的情況不在,后來只有老虎溝是個例外。
那時人們印象深刻的,還有臺灣的旺旺和陜西華能電廠項目落戶新區,越來越多政府機關、事業單位也搬了下去。2005年9月,銅川市一中新區校區建成開始招生。
但大家當時都知道,新區還沒什么人氣,只有一個長豐市場可以買菜,到了晚上馬路上黑黢黢的,沒地兒去的人只能打牌。
▲ 銅川鋁廠
2008年雪災,很多南方鋁廠停產,鋁價接連上漲,但銅川鋁廠卻錯失機遇,因為一次操作失誤,也部分停產了。
奧運年之后,國際鋁價就開始下滑,最低時9000塊錢一噸,老工人說,那時候開始覺得鋁廠不行了。
2011年,陜煤化和陜有色在銅川董家河共同成立陜西美鑫產業投資有限公司,大部分生產指標和手續都來自銅川鋁廠。
2013年,鋁廠后溝廠區全部停產,第二年,董家河廠區也全部停產,48歲以上工人可以內退,最多時有4000多人的鋁廠最后待崗的只剩1000多人。
繁榮過后的凋零,很多人接受不了。
三
2013年,紅梅第三次在銅川新區買房,但這是她在新區擁有的第一套房。
紅梅最初有在新區買房的念頭是2007年,那時老區的房子也就一千四五,但她看中的櫻桃園房子已經賣到了2450元/平。
紅梅交了5000塊錢定金,開盤后她又退了,“嫌貴!那時候都說基金賺錢,我就把房子退了買基金,還賠了。”
2012年,紅梅又看中龍記的房子,錢都交了,但項目卻一直不開工,紅梅又把房子退了,“剛一退,那房子又開始蓋了”。
2013年,她終于全款買下銅川市一中新校區旁的一套房子,原價3600/平,全款支付打完折3200/平。
“有點跟風,那邊環境好,想著拿閑錢給娃占一個房子,以后娃結婚回來了,有個房子也行。”
紅梅的買房經歷,反映出那幾年老區70后一代對新區的曖昧心態。原來覺得新區發展不起來,但后來政府、醫院、學校全搬過去之后,發現老區才是那個發展不起來的地方。
“老區慢慢就成老年基地了。一街兩巷有啥意思?沒有發展空間,以后估計跟東坡、王石凹差不多。”紅梅的朋友在旁邊搭茬,“老區就沒有都市那種感覺,像是一個小縣城,人出了門也沒地方去,要休閑不是遛河堤,就是上山。”
▲ 體育場旁凱撒市場現已搬空
紅梅朋友提到的東坡、王石凹等礦區,正是銅川煤炭資源枯竭的一個縮影。
2015年6月,董家河循環經濟產業園被國家發改委、財政部確定為“國家循環化改造示范試點園區”,兩個月后,園區內的銅川鋁廠復產。
老工人說,省上幫了很大忙。
翌年,陜西美鑫并購鋁廠的協議簽訂,陜西美鑫無償接收銅川鋁廠全部在冊人員。
“今年底就沒有銅川鋁廠了,現在我們屬于借調人員,鋁廠一注銷,我們就統編于美鑫了。”那兩年銅川鋁廠停產時,老工人去東北開過飯店,廠里沒活時也賣過燒烤,如今再去美鑫上班,他看得很開。
這些年,老區周圍的煤礦陸續封井關停,鋁廠也在改革中變了模樣,老區如它的名字一樣“老去”。
四
越來越多的老區人向新區涌入,首先感到壓力的是交通。
2016年10月,歷時三年多的210國道川口至耀州城市過境公路擴建工程完工通車,兩車道變四車道,此后,市政府又對這一路段的綠化、路燈、服務區,進行了改造提升。
老工人說,“現在老區到新區一路全路燈,晚上你看高速路黑哇哇的,但人家這條路建得可美了,亮亮的。”
可老區依舊是老樣子,每逢過年,漂泊在外的人回家,聽到的無外乎是哪家串串關門了,哪又新開了家串串。
偶爾還會有拉煤車冒險走二馬路,聽人說,有一次碰到市領導在大同橋底下暗訪,看著交警攔了輛拉煤車,但司機下來給交警塞了200塊錢就被放行了。
那位領導開了一輛特別破的奇瑞,停在那里問交警,“拉煤車不是不讓走市區嗎?你們怎么讓拉煤車給走了?”
交警說,“你算干啥的?”
領導只回了一句,“你不要管我是干啥的,你看你明天干啥?”
后來那個交警就下課了。
▲ 原銅川市政府,現王益區政府所在地
賣藕粉的張阿姨明顯感到老區人變少了,連整個體育橋、凱撒市場都開始凋零,她把賣藕粉的攤位撤掉,只在每年十一、春節,有年輕人回銅川追憶童年時才拿出來賣。
原來銅川市政府所在的王益區,2017年常住人口比上年減少了6100人,印臺區比上年減少了7000人。
就連反映地方經濟活力的房地產市場,在老區和新區之間也呈現出冰火兩重天。
2018年一季度,新區房地產投資完成2億元,同比增長55.3%,而王益、耀州、宜君、印臺的降幅卻分別達到了75.7%、66.8%、60%和14.1%。
一種聲音開始流傳,老區“只拆不建”,事實上老區今年確實沒看到新房地產項目開工。
張阿姨說,老區人一年比一年少,生意越來越不好干;紅梅說,老區把人限制死了,這就是一條溝。
鋁廠老工人說,過年新區的街上就沒人,都回老區了,他們的根都在老區呢。
每日經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