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印記
玉樹歸來11年了,好像還有不少東西留在那里。偶爾和一同在玉樹戰斗過的戰友們見面,總會點點滴滴挖掘出一些刻骨銘心的片段。
11年了,因長時間高原缺氧而造成的心臟不適,依然被很多朋友惦記?!白笄胺种鲗ё铚?,一個專業的名詞,我總是解釋不清楚,只好借用一同去過玉樹的醫生告訴我的話:“不是什么大問題,也不需要刻意去治療。其實,以現在的技術水平還不能夠治愈,就當作高原給自己留下的紀念,一輩子帶著吧?!?/p>
回想玉樹大地震發生前,我眼球出血,正在治療期間。野戰方艙醫院快速開進玉樹,途中負責宣傳工作的戰友由于缺氧和勞累昏迷倒下了。上級領導正為接替人選為難時,我得知了消息,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從軍生涯中唯一一次上戰場的機會,便當即給一位自己熟悉的領導打電話請戰,很快如愿。抵達玉樹后,我連續工作了80多天……
我的人生好像就是從這里拐了個彎,一下子進入了高原地帶。
那是一個既陌生又讓人痛心的世界,大地滿目瘡痍,清冷的玉樹街頭到處是斷壁殘垣,大地震帶來的創傷幾乎改變了所有人的心境。我在極度缺氧的狀態下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大自然嚴酷的一面,而蘊藏于玉樹高原的強大生命力和大愛更是震撼了我的心靈。
我曾經的老戰友、原第155醫院軍醫楊艷梅,也是原濟南軍區野戰方艙醫院的麻醉師。6月20日這一天,是她父親出殯的日子,她只能在千里之外東望家鄉淚送父親。11天前,楊艷梅所在單位接到命令赴玉樹執行抗震救災任務。此時,楊艷梅77歲的父親肺癌晚期已被下達病危通知書,兒子距離中考也不到兩周。
一邊是國難,一邊是家愁。在母親和丈夫的理解支持下,楊艷梅沒向組織吐露一個字,毅然隨隊奔赴地震災區。6月16日,抵達地震重災區玉樹縣結古鎮的第二天,楊艷梅就迎來了第一次大考——一個出生僅一天、體重不滿5斤、先天肛門閉鎖的藏族男嬰被送到她面前。在這么小的生命體上實施肛門再造手術,能否成功的關鍵取決于麻醉效果。手術歷時5個多小時,楊艷梅克服種種難關,最終支撐手術醫師在玉樹地震災區成功完成了第一例新生兒肛門再造手術。
在戰友們為此歡慶時,楊艷梅卻休克在手術室里。被搶救過來后,她放聲痛哭。原來,前一天晚上12點,楊艷梅的父親過世了,她是硬挺著完成這臺手術的。為了讓楊艷梅見父親最后一面,方艙醫院領導原本準備安排她趕回家鄉,然而,作為當時野戰方艙醫院在玉樹唯一的麻醉師,在為父送葬與救治傷病群眾之間,楊艷梅選擇了留在戰斗崗位上。得到救治的藏族男嬰的父親雙手合十跪在地上,感激的淚水長流。
短暫的80多天里,玉樹留在我生命中的印記不可勝數,無論是英勇頑強的戰友還是淳樸善良的玉樹父老鄉親,都成了我一生的記憶。玉樹結古鎮有一個76歲的孤寡老人尹西拉毛奶奶。地震當天,她以雙手扒開銳利雜亂的瓦礫,救出了90歲的孤寡老人巴桑拉毛。尹西拉毛老人用枯瘦的肩膀扛起奄奄一息的巴桑拉毛老人,送到醫院門口時便一起倒地昏迷不醒。搶救是同時進行的,醫生已分不清誰是傷者了。出院后,我帶領一群年輕戰友把大衣、饅頭和棉帳篷送到她們相依為命的窩棚時,兩位老奶奶老淚縱橫,拉住我們的手一直不肯放。
就這樣,我們成了忘年交。兩位老人給我們繡錦旗、采摘新鮮黃菇放進我們炒菜的大鍋里。我們定期到她們居住的帳篷送食品和日用品,把她們接到方艙醫院復查身體。她們幾乎能夠喊出我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還說天天在給我們誦經祝福。
離開玉樹后,我有時候會突然想起,在玉樹高原,有兩位老奶奶每天梳洗完白發就開始誦讀的那些經文,肯定有一部分與我有關。
我浮躁的內心逐漸安靜下來,長詩《天堂云》由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后,獲得了首屆何景明文學獎等不少獎項。在離開玉樹的日子里,我一直在為工作和生活努力著。我的心里常常會再現高原的感覺,那明亮透徹的藍天、飄蕩的白云……而我,已經十分坦然地成了一個心在高原而身輕無羈的人,充滿了向上的力量。
這就是苦難之中的美好,它所表現出來的強大生命力,可以帶動所有的人對未來充滿向往。